筹议制造轮船未可裁撤折

(同治十一年五月十五日)(节录)

    〔提示〕这是李鸿章于1872年6月20日反对停造轮船的一篇重要奏折。这一年,内阁学士宋晋以制造轮船花费太大,奏请停造,得到朝廷守旧官僚们的支持。李鸿章奉命讨论宋晋的建议,奏复予以驳斥。他在这篇奏折中,站在中国已面临"千古变局"的高度,阐述了以下几个重要观点:(一)西方列强依仗船坚炮利横行中土,中国欲保疆土惟有自强,而自强之道,则在于师其所能,夺其所恃,否则,中国就不能自强自立。(二)朝廷守旧的官员局限于中国经书的学问,不了解世界大势,忘记了鸦片战争的教训,希图苟安目前,殊不知日本小国,尚知仿效西法以求自保,并进而逼视中国,中国若不改图变计,嗣后用什么来安内和攘外?(三)国家诸费皆可省,惟有造船、制械、练兵之费不可肯。左宗棠、曾国藩创办造船厂,当然知道花费大、收效迟,但都是为国家筹久远的大计。不能要求这些船厂刚开始造的船就同西人的船一样。但只要坚持在现有基础上精益求精,百数十年后,怎见得不能与西人之船相敌而能攘夷和自立呢?(四)造船、制械与煤、铁生产相互为用,要自强还必须采用西法开办煤、铁各矿,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富国强兵。
    
    ……
    〔原文〕臣窃惟欧洲诸国,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,由南洋而东北,闯人中国边界腹地,凡前史之所来载,亘古之所未通,无不款关而求互市;我皇上如天之度,概与立约通商以牢笼之,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,胥聚于中国,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。西人专恃其枪炮、轮船之精利,故能横行于中土;中国向用之弓矛、小枪、土炮不敌彼后门进子来福枪炮,向用之帆蓬舟楫、艇船、炮划不敌彼轮机兵船,是以受制于西人。居今日而曰攘夷",曰驱逐出境,固虚妄之论;即欲保和局、守疆土,亦非无具而能保守者也。彼方日出其技与我争雄竞胜,挈长较短以相角而相凌,则我岂可一日无之哉?
    自强之道在乎师其所能,夺其所恃耳。况彼之有枪炮、轮船也,亦不过创制于百数十年间,而侵被于中国已如是之速。若我果深通其法,愈学愈精,愈推愈广,安见百数十年后不能攘夷而自立耶?日本小国耳,近与西洋通商,添设铁厂,多造轮船,变用西洋军器,彼岂有图西国之志,盖为自保计也。日本方欲自保而逼视我中国,中国可不自为计乎?士大夫囿于章句之学而昧于数千年来一大变局;狃于目前苟安,而遂忘前二三十年之何以创巨而痛深,后千百年之何以安内而制外,此停止轮船之议所由起也。臣愚以谓,国家诸费皆可省,惟养兵设防、练习枪炮、制造兵轮船之费万不可省。求省费则必屏除一切,国无与立,终不得强矣。
    左宗棠创造闽省轮船,曾国藩饬造沪局轮船,皆为国家筹久远之计,岂不知费巨而效迟哉?惟以有开必先不敢惜目前之费,以贻日后之悔。该局至今已成不可弃置之势,苟或停止,则前功尽弃,后效难图,而所费之项转成虚糜,不独贻笑外人,亦且浸长寇志。由是言之,其不应裁撤也明矣。
    至奉旨询及经费如何减省一节,闽厂相距过远,臣实不知其详。但就沪、津机器各局情形推之,凡西人制器,往往所制之器甚微,而所需以制器之器甚巨。机器重大,必先求安置稳固之地,培土、钉桩、建厂、添屋,不惜工本,积累岁月而后成。其需用器具,缺一不备,则必各件齐全,方能下手。而选料之精,必择其良而适用者,恰合尺寸,不宜略有迁就,其不中绳墨,皆在屏弃之列。又经营构造,时有变更,或甫造未成,忽然变计,则全料已经拆拒改废弃。且以洋匠工价之贵,轮机件数之繁,倘制造甚多,牵算尚为合计。若制器无几,逐物以求分晰工料之多寡,则造成一器,其价有逾数倍者矣。凡造枪炮轮船等项,无事不然。闽厂创始,系由法人日意格、德克碑定议立约。该二人素非制造轮船、机器之匠,初不过约略估计。迨开办后,逐渐增多,势非得已。其造未及半而用数已过原估,或造更加多而用费转就减省,似属西人制器事理之常,实未便以工部则例寻常制法一律绳之。惟厂工既已粗备,以后不过工料薪费数大端,应如何设法节省之处,请敕下福建督抚臣会同船政大臣沈葆桢随时督饬撙节妥办,省其所当省而非省其所必不可省,斯于事有济矣。
    又奉旨询及轮船如何制造方可以御外侮一节。臣查兵法须知己知彼乃得制胜之要。访闻英国兵船三百六十余只,在诸国为最多,内有铁甲船四十余只。法国先有兵船三百余只,现减至二百四十只,内铁甲船六十余只。美国兵船二百余只,内铁甲船五十余只。俄国兵船三百余只,内铁甲船二十余只。布国兵船仅百余只,内铁甲船六只,现又续筹添造。此皆西洋数大强国势力相埒,其余小弱诸邦,或兵船数十只、百只不等。然而上年布、法之战,法兵败于陆路,虽战船多而坚且数倍于布,尚无把握,兵事胜败固难言已。
    大概西洋商船只可运载兵粮、辎重;其兵船则分数等,小者曰根驳,舱面置炮数尊,用以哨探巡防,今闽厂所制万年清、伏波、安澜等船,沪厂所造恬吉、操江、测海等船,大小尺寸虽稍异,总之不离乎根驳式样。至外洋兵船大者马力七八百匹,食水至二三十丈,置炮两层至四五十尊,闽厂尚未试造。现沪局造成第五号,船身长三十丈,机器马力四百匹,锅炉均在船腹水线之下,舱面及两旁两层置炮二十六尊,确系仿照外国三枝桅兵船做法,英馆新闻纸称系中国第一号大船,信不虚也。然食水已十九尺,内江浅涸时便虞阻搁。又据沪局道员冯悛光禀称:上年法国有铁甲船至沪,该员登舟察看,船炮坚利异常。本年四月,英国铁甲船又至沪,俱泊吴淞江外,不能进口。该道等往观,水线之上铁甲厚十寸,内衬木板厚十八寸,船帮均系夹层,中可藏人,即轰破外层而里铁未穿,外水不能灌人。机器锅炉及两层巨炮均在厚铁甲之中,其首尾铁皮稍薄,水线之下铁皮不过五六分。船内炮位用电气线燃放,各炮一时同响。又用气机轮转起碇,较人力尤为神速等语。此等制作,实堪奇诧。盖根驳不若大兵船之坚猛,兵船不若铁甲船之坚猛。以铁甲船御兵船,当之辄糜,况根驳乎。惟船愈坚大则费愈多,今欲我数年创始之船,遽敌彼百数十年精益求精之船,不待智者而知其不逮;然就已成者而益求精,未必其终不逮也。
    中国大势,陆多于水,练陆军视练水军尤亟,即使兵船造精,非专恃轮船可以御侮。况如天津海口最浅,次则江南之吴淞口,福州、广东进口均有浅处,外洋大兵船、铁甲船势难深人,即长江、金陵以上亦不能驶。我之造船本无驰骋域外之意,不过以守疆土、保和局而已。海外之险,有兵船巡防,而我与彼可共分之。长江及海口之利,有轮船转运而我与彼亦共分之,或不让洋人独擅其利与险,而浸至反客为主。臣尝督同沪局委员筹议仿造兵船,以该局现造五号为度,不宜更求加大,庶无事扬威海上,有警时仍可收进海口,以守为战。该局员匠近由英国觅得小铁甲船式样,身短中宽底平,仅置巨炮数尊,其圆活炮台在船中段,食水浅而不能出洋,闻西国用以守口最宜。曾国藩上年曾经奏明仿造,尚未开工。第为御侮之计,则不妨多为之备。彼见我战守之具既多,外侮自可不作。此不战而屈人之上计。即一旦龃龉,彼亦阴怀疑惧,而不敢遽尔发难。若虑制胜无甚把握,而遂自毁成谋,平日必为外人所轻,临事只有拱手听命,岂强国固本之道哉?
    惟是国家经费支绌,制造轮船既未可裁撤,必须妥筹善后经久之方。窃查闽厂用费专指闽海关洋税每月五万,沪厂用费专指江海关二成洋税,均系拨定专款,应请仍就原款节缩经营,暂无庸另请添拨。惟闽厂洋匠过多,需费较重,若有不足,再由船政大臣等随时奏办。至于养船之费,当分兵船、商船二端。闽厂兵船现议酌拨沿海各省巡防分养,嗣后添造兵船无可分拨,拟请裁撤各省内外洋红单、拖缯艇船而配以自造兵轮船,即以艇船修造养兵之费抵给轮船月费。应请旨饬部,凡有议修各项艇船者,概予奏驳,令其改领官厂兵轮船,以裨实济。缘红单、拖缯等船,实不如轮船之迅利,虽费倍而功用亦倍之也。沿海、沿江各省尤不准另行购雇西洋轮船,若有所需,令其自向闽、沪两厂商拨订制,庶政令一而度支可节矣。
    至载货轮船与兵船规制迥异。闽沪现造之船,装载无多,商船皆不合用。曾国藩前饬沪厂再造兵船四只外,另造商船四五只。闽厂似亦可间造商船,以资华商领雇。总理衙门去冬已函商及之。臣前与曾国藩筹议,中国殷商每不愿与官交涉,且各口岸轮船生意已被洋商、占尽,华商领官船另树一帜,洋人势必挟重资以倾夺,则须华商自立公司,自建行栈,自筹保险,本巨用繁,初办恐无利可图。若行之既久,添造与租领稍多,乃有利益。然非有熟悉商情、公廉明干为众商所深信之员为之领袖担当,则商人必多顾虑。自有此议,闻华商愿领者必准其兼运漕粮,方可专门生意,不至为洋商排挤。惟运漕粮事体繁重,现又无船可雇,自应从缓酌议。将来各厂商船造有成数,再请敕下总理衙门,商饬各省妥为筹办。
    抑臣更有进者,船炮、机器之用非铁不成,非煤不济,英国所以雄强于西土者,惟借此二端耳。闽沪各厂,日需外洋煤铁极伙,中土所产多不合用,即洋船来各口者亦须运用洋煤。设有闭关绝市之时,不但各铁厂废工坐困,则已成轮船无煤则寸步不行,可忧孰甚。南省如湖南、江西、镇江、台湾等处,率多产煤,特无抽水机器,仅能挖取上层次等之煤,至下层佳煤为水浸灌,无从汲净,不能施工。诚使遴派妥员,招觅商人购买机器开采,价值必视洋煤轻减,通商各口皆可就近广为运售,而洋煤不阻自绝、船厂亦应用不穷。至楚粤铁商,咸丰年前销售甚旺,近则外洋铁价较贱,中土铁价较昂,又粗硬不适于用,以致内地铁商十散其九。西洋炼铁、炼钢及碾卷铁板、铁条等项无一不用机器,开办之始,置买器具,用本虽多,而炼工极省,炼法极精,人小方圆,色色俱备,以造船械、军器,土铁贵而费工,洋铁贱而得用,无怪洋铁销售日盛,土铁营运渐稀也。近来西人屡以内地煤铁为请,谓中土自有之利而不能自取,深为叹惜。闻日本现用西法煤铁之矿以兴大利,亦因与船器相为表里。曾国藩初回江南,有试采煤窑之议,而未果行。诚能设法劝导,官督商办,但用洋 ·器洋法而不准洋人代办,此等日用必需之物,采炼得法,销路必畅,利源自开。榷其余利e,且可养船、练兵,于富国强兵之计,殊有关系。此因制造船械而推广及之,其利又不仅在船械也。
    要之,法待人而后行,事因时而变通。若徒墨守旧章,拘牵浮议,则为之而必不成,成之而必不久,坐让洋人专利于中土,后患将何所抵止耶?……
    〔译文〕 我想,欧洲的一些国家近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后到南洋,由南洋而后到东北,闯人中国边界内地。无论是以前历史上从来没有记载过的,还是从古到今一直也不曾交往过的国家,都来敲我们,关口的大门要求通商贸易。皇上有着像天一般宽阔广大的胸怀和度量,都和他们签立了通商条约,以此来笼络他们。整个地球东西南北九万多里距离的人们,都聚集在中国,这是三千多年来一个特别大的变化局面啊!西洋人专门仗着他们的枪、炮、轮船的先进精锐,所以能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。中国一向用的弓箭、长矛、小枪、土炮敌不过他们从后面装子弹的有来复线的洋枪洋炮,我们一向用的帆蓬木船、艇船、炮划等等也敌不过他们的轮机兵船,因此就受洋人的欺压约制。处在今天这种情况之下,却谈什么抵御洋人,把他们驱逐出中国国境,这本身就是荒诞虚假的空话。即使想保住和局,守住现在的疆土,也不是没有一定的军事实力而能保守得住的。洋人那方面,一天天不断地推出新技术新武器,同我们争雄竟胜,比长较短,与我们较量欺负我们,那么,我们怎么可以一天没有同样的先进武器呢?
    自强的道路,在于学习他人超过我们的高明之处,夺取他们所依仗的优势罢了。何况他们的枪炮、轮船,也不过是在近百十年来才创造发明出来,可是他们侵略欺压中国已经是这样迅速了。如果我们也能深刻地明白他们制造的方法,逐渐越学越精,越推越广,怎么见得百十年后不能抵御洋人而自立呢?日本只不过是个小国罢了,近年来和西洋人通商,添设了炼铁厂,多造轮船,改用西洋的军事武器,他们怎么敢有侵占西方的想法呢,只是为保全自己打算而已。日本刚刚达到自保可是就逼视着我们中国了,我们中国怎么可以不为自身的安全而打算呢?朝廷中的官员们,局限于中国古代经书的学问,对数千年来所没有过的这一大的变化局势很不了解,拘泥于目前苟且偷安的生活状况,可是"就忘了前二三十年鸦片战争的创伤是如何的深痛,也不考虑后千百年用什么来安定国内民生抵制外来侵略!这就是要求停止制造轮船这种议论产生的原因啊!我的愚见,国家别的什么费用都可以节省,惟独养兵、设防、练习枪炮、制造武器轮船的费用万万不可以节省。求省军费那就一定要取消这一切,国家没有了自立的手段,最终也就谈不到强盛了。
    左宗棠创建福建省轮船厂,曾国藩命令上海造轮船,都是为国家筹划久远的大计,难道他们不知道费用巨大而收效缓慢吗?他们只是觉得有所开创必定先不能吝惜眼前多花钱,而留下日后不可弥补的悔恨。这个造船厂现在已经形成不能放弃下马的形势了。假如停止,则前功尽弃,将来要再办就难了。而所花费的一切人力物力都会变成一种浪费,这样不仅仅是被外国人耻笑,同时也会助长敌人的气焰。由此看来,这项工作不应停止的道理就很明显了。
    至于奉皇上旨意,查询有关经费如何节省的问题,福建船厂距离太远,我实在不知道它的详细情况。但是可以就上海、天津各机器局的情况来推想。一般西洋人制造器械,往往所造的器械很小,可是所需制造器械的机器却很重很大,一定要先找到能稳固地安放这些机器的地方,然后培土、打桩、建造厂房,添设房屋设备等等,不惜花费工本,经过较长的时间才能建成。他们所必需用的器具,缺一样也不算完备,必须各件样样齐全,方才能下手开工。而且选料很精,一定要选那些质地优良而适用的材料,恰合尺寸,不许稍微有一点迁就,只要不合规格,一概剔除不用。还有经营构造时常有更改,有的刚刚制做还没造成,忽然改变了方案,那么全部零件、用料等等都已成为废品。而且洋人工匠的工钱很高,轮船机器零件的数目又非常多,如果制造的数量多,算下来还合算,如果制造的数量不多,一项项来分清楚工料的成本,那么造一个器件,它的成本费就要超出它本身价值的几倍。凡造枪炮、轮船等等,没有不是这样的。福建船厂开创之初是由法国人日意格、德克碑商定立约的。这两个人平素不是制造轮船、机器的匠人。最初只不过是大约的粗略估计需用的款数,等开办以后,逐渐增多,情况实属于不得已。按计划所造的还不到一半,可用的钱就已超出了原先的预算。或者也许等造得更多一些,用的钱会转而减省,似乎这是洋人制造军械的一般规律。实在不好用我们工部条例中的一般寻常的制造要求来一律要求它。现厂房、工人都已齐备,以后不过是工料和给工人发薪的费用是主要的开支,应当怎样设法节省的地方,请指示福建总督和巡抚,我和船政大臣沈葆桢,随时按指示检查监督,妥善办理。节省应该省的钱,而不是节省那些一定不可以省的钱,这样造船这件事就有成功的希望了。
    再有,奉皇上旨意询问有关轮船应该怎样制造才可以抵抗外来侵略的问题。我查兵法上说,必须懂得知己知彼才能获得战胜对方的要领。经查访,听说英国兵船有三百六十多只,在各国当中数目是最多的。其中有铁甲船四十多只。法国原先有船三百多只,·现在减到二百四十只,其中铁甲船六十多只。美国兵船二百多只,其中铁甲船五十多只。俄国兵船三百多只,其中铁甲船二十多只。普鲁士兵船仅有一百多只,其中铁甲船六只,现在又正陆续筹划添造。这是西洋几个大强国的情况,力量对比不相上下。其余的一些小弱的国家,有的兵船几十只、上百只不等。然而上年普鲁士与法国之战,法国的军队却在陆地战败。虽然法国的战船多而且坚固,数量是普鲁士的几倍,尚且没有取胜的把握,可见战争的胜败,本来就是很难简单地说清楚的。
    大概西洋人的商船,只可以运载军粮和军用器材。他们的兵船可分为几等。小的叫根驳,舱面上安放几尊大炮,用来放哨巡逻。现在福建船厂制造的万年清、伏波、安澜等船,上海船厂制造的恬吉、操江、测海等船,大小尺寸虽然稍微有些不同,总体上没离开根驳的式样。至于外洋兵船,大的有七八百匹马力,吃水二三十丈深,船身可分两层放四五十尊大炮,福建厂现在还没有试造。上海厂现在已造成第五号,船身长三十丈,机器有四百匹马力,锅炉都在船腹水线以下,舱面和两旁分两层设了二十六门大炮。确实是仿照外国三枝桅兵船的做法。英国使馆的新闻报纸称它是中国第一号大船,实在不假啁!然而它吃水要十九尺,当内江水位下降的时候,就担心它会搁浅。再有根据上海局道员冯俊光汇报说:去年法国有铁甲船到上海。冯俊光登船察看,船上的大炮特别坚固先进。今年四月,英国的铁甲船又到上海,都停泊在吴淞江外,不能进人港口。冯俊光等人又去观看,这些船水线以上的铁甲板有十寸厚,内衬木板有十八寸厚。船帮都是两层,中间可以藏人,即使轰破外层,只要里层的铁板没穿透,外面的水就灌不进去。机器锅炉以及两层大炮,都在厚铁甲的里面。船头船尾铁皮稍薄一些,水线以下的铁皮不过五、六分厚。船内炮位用电气线燃放,各炮可在同一时间内一齐发射。又用气机轮起锚,比人力更为神速等等。这样的制做方法,实在可以说是非常的奇特。一般地说,根驳不像大兵船那么坚固迅猛,兵船又不如铁甲船坚固迅猛。用铁甲船来抵御兵船,只要相遇就会被摧毁,更何况是根驳呢。只是船越大越坚固,用的钱也就越多,现在想要用我们几年来修造的船来比敌国百十年来精益求精的船,不要说聪明的人,一般人也知道比不上。然而我们能在已经造成的船的基础上,不断地精益求精,未必将来就比不上啊!
    中国总的形势,陆地多于水路,练陆军应看得比练水军更为重要,即使兵船造得很精了,也不是专靠着轮船就可以防止、抵抗侵略的。况且像天津海口最浅,其次是江南的吴淞口,福州、广东进口都有浅的地方,外洋的大兵船、铁甲船很难深入。就是长江、金陵以上也不能航行。我们造船本来就没有驰骋海域之外的意思,不过是用来守护疆土,保全和局罢了。海外的险要,有兵船巡逻防护,而我们可以和他们洋人共同分享。长江和海口的经济利益,有轮船可以转运,而我们也可以和他们共同分享。这样就可以不让外国人独自占有海上经济贸易和海防的险要处所,而逐渐反客为主了。我曾经和上海局委员筹划商议仿造兵船,以这个局现造的第五号船为标准,不宜再要求加大,这样差不多可以在没事的时候,船在海上以振我们的海威,有情况的时候,仍可以收回海口以内,以守为战。这个局的技术人员,最近由英国找来小铁甲船的式样,船身短,中间宽、船底平,仅能安放几尊大炮。它的圆形的活动炮台在船的中段,它吃水浅不能出洋远航,听说西方国家用它来防守港口最为适用。曾国藩去年曾经奏明皇上准备仿造,还没有开工。但是为了防御侵略考虑,不妨自造一些。敌人见我们作战和防守的军备已经很多,自然就不敢存有侵略的野心了。这是不用打仗而使敌人屈服的上策。就是一旦有了磨擦,他们也会暗怀疑虑和恐惧,而不敢冒然地随便发动战争。如果考虑到取胜没有什么把握,于是就自己取消造船的计划,平常的时候必要处处被外国人轻视,临到有事情的时候,就只有任人摆布等着挨打,这怎么能是强盛国家稳固基础的治国之道呢?
    只是国家经济比较困难,制造轮船既然不可以取消,那就一定要妥善地筹划好以后长久的计划。据我考察,福建船厂的费用专门指定由福建海关洋税每月出五万两。上海船厂的费用,专门指定由长江海关出二成洋税,都是调拨的专款。应该请求仍按着原来的款项节减经费,暂时不需要另外请求添拨。只是福建船厂外国技术人员较多,需用的钱也就较多。如果不够用,再由船政大臣等人随时奏请批准如何办理。至于保养船的费用,应当分为军用船、商船两个部分。福建船厂军用船,现在打算根据情况拨给沿海各省巡防分担保养,以后再添造兵船,就没有地方分 .拨了。打算请求取消各省内外洋面上的红单、拖缯等艇船,而分配给他们我们自造的兵船,就用艇船修造保养的费用,每月按一定的数目抵给轮船。请皇上降旨命令部里,凡有奏请修理各项艇船的一概予以驳回,命令他们改领官厂的军用轮船,以便把钱用在实际需要的地方。本来红单、拖缯等船,实在不如轮船迅速和先进,虽然用的钱比它们增加了一倍,可是功效也比它们提高了一倍。沿海、沿江各省,尤其不准另外购买、雇用西洋人的轮船,如果需要,命令他们向福建、上海两船厂商议调拨或订造。这样或者可以做到政令统一,要求一致,经费开支也就可以节约了。
    至于货轮与兵船,规格制造截然不同。福建、上海现在造的船,载运量都不大,作为商船都不太合用。曾国藩以前曾命令过上海船厂除再造四只兵船外,另造四到五只商船。福建船厂似乎也可以抽空造商船,以满足中国商人雇用的需要。总理衙门去年冬天已在议事的信函中触及到了这个问题。我前一段时间和曾国藩商议,中国有钱的大商人往往不愿意和官方合作打交道,况且各口岸以轮船生意已经都被洋商占去了。中国商人如果领官船另外树立旗号,洋商一定会用雄厚的资本来排挤争夺。这就一定要中国商人自己成立公司,自己修建船坞,自己筹备保险,本钱巨大,费用太多,开始兴办恐怕无利可图。如果办得时间长了,添造和租领的船稍多了,就可以获利了。然而非要有熟悉商业情况、公正廉洁、精明强干、又深受商界人士信服敬仰的人做为领-袖来挑头负责不可,否则,商人们一定会有很多顾虑。自从有了这个议论以来,听说中国商界愿意领头的人表示,一定要准许他们兼运漕粮,这样才有专门的生意作保障,不至于被洋商挤垮。只是运漕粮的事关系重大,任务繁重,又没有船可以雇用,自然必需慢慢地斟酌商议。将来各厂制船,达到了一定的数量,再请皇上令总理衙门与各省商议妥善办理。
    然而,我更有需进一步说明的是,船炮、机器所用的原料,非铁不成,非煤不可。英国之所以在西方强大称雄,只不过靠着这两样罢了。福建、上海各厂,每天需要的外国煤、铁特别多,中国产的煤、铁很多都不适用,即使外国轮船来到我们口岸,也必须运洋煤来用。这样,假设有一天,我们不得不闭上关口,断绝和他们贸易,不但各个铁厂要停工被困,就是已经造好的船,没有煤也寸步难行,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忧心的呢?南方各省,比如湖南、江西、镇江、台湾等处,都一向产煤很多,只是没有抽水的机器,仅能开采挖掘上层的次煤。至于下层的好煤,被水浸灌着,因为没办法把水排干净而不能施工。如果让他们选派妥靠的人员,招寻商人,购买机器进行开采,价格一定会比洋煤便宜。通商各口都可以就近大量地运去销售,而洋煤不用阻止自己就不来了,船厂也将会有取之不尽,用之不完的煤。至于湖、广两省冶铁商人,咸丰年以前销售很兴旺,近来外洋的铁价比较贱,中国的铁价较贵,铁质又较粗硬不适合用,以致内地的冶铁商十个有九个散去。西洋炼铁、炼钢以及碾卷铁板、铁条等等没有一样不用机器。开始创办的时候,置买机器、模具等用的本钱虽然多,可是炼工很省,冶铁的方法很精,大的,小的,方形的,圆形的,样样都有。拿造船和造武器来说吧,本地铁贵而且做起来费工,洋铁贱而且好用,难怪洋铁销售一天比一天兴旺,而土铁经营运输却一天比一天稀少了呢!近来西洋人屡次请求经营我们的煤、铁,他们认为中国自己有煤、铁的宝藏,可是自己不能开采,深深地为我们惋惜。听说日本现在用西洋的方法开发煤、铁矿,收到很大利益,也是因为有轮船、机器相辅相成,相互为用。曾国藩刚回江南时,有试着开煤窑的想法,可是没有实行。如确实能想办法,劝导官督商办,只用洋机器,洋办法,而不准洋人插手代办,这些日用必须的东西,采炼得法,销路一定通畅,财路自然打开。再用它多余的利润养船、练兵,这对富国强兵的大计,特别有重要的关系。这样一来,由于制造船和军用器械而推广到煤、铁业的发展,那利益自然就不仅仅限于船和军械了。
    总之,办法要等人去想去做。事情也因形势变化而变化。如果还是墨守陈规,拘泥于空泛议论,那就会什么也做不成,就是做成了也不会长久。因此而让外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独自获取利益,那将会后患无穷啊!